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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子漸好,便也開始靜極思動。

因為答應皇太后有空會常去她那兒串門子,於是先跟青荷姑姑打聽清楚,再行安排探訪時間。

為啥要這樣做?

當然是為了避開一些不想遇上的人啊!

盛順帝事親至孝,在『祈聆皇朝』中蔚為美談,宮內一干妃嬪爭相效仿,每日問安從不間斷。

盛順帝卯時初(早上5點)上朝,皇后會先在鳳鳴宮接受各妃嬪探訪,約莫卯時四刻(早上6點)率妃嬪到慈恩宮陪太后早膳,一群婆媳邊吃邊聊,大概辰時四刻(早上8點)散場。

若前朝無大事,皇帝會在巳時(早上9點)左右領著一群龍子去給太后解悶,盛順帝頂多待上兩、三刻,皇子們則會坐到巳時四刻或五刻方退去。緊接著便是四位公主的拜見,通常約兩刻鐘,太后就會趕人,此時亦接近午膳。

所以早上絕非好時機。

可,即使到了下午,仍需提防某些意外之人忽然冒出來。

例如:被自家皇帝老爹派出門辦事,才剛趕回的某皇子。

又例如:某個仗著自己正受寵,硬要特立獨行的某妃嬪。

再例如:傳言中身體不好,自幼被抱養於慈恩宮後苑的十二皇子。

掙扎呀掙扎。

我雖討厭再世為人,卻也不想找死。宮廷小說看太多地下場,便是恨不得早日飛出這座華麗的黃金墳區。

但我是誰?小小的公孫無憂而已。萬一不幸被弄死,宰輔府還得「謝主隆恩」呢。

整個早上倚在窗台旁發呆,連午膳亦是象徵性扒了幾口。青荷姑姑與另兩個貼身服侍我的宮女-如雲、如碧,皆不敢打擾我沉思。

並非我威勢攝人,而是無論我表現地多隨和,這些深受宮廷禮教束縛,自幼烙印上嚴重主僕之分的人們,心中均有無法跨越的界限。

我亦無意挑戰傳統。於深宮中灌輸她們平等思想,那叫陷害。

鬱悶了大半天,終於還是在申時時分讓青荷姑姑替我裝扮。

『祈聆皇朝』女子服飾偏向於清朝又帶自己特色,元寶領、窄口長袖、外罩對襟短襖、收腰及踝窄長裙或類褲裙,可用布料繁多,絲織品、麻織品、棉織品、毛織品、軟皮革,腳上則套著厚底繡花鞋。

十六及笄前多梳複雜辮子、編半頭,不插簪釵、不上妝。及笄後梳少女髻,頸後留薄髮,開始上妝、插簪釵。成親後梳婦人髻,額有瀏海。守寡後梳孀婦髻,低垂於頸上。

皇朝女子多忌穿暗沉色系,但我瞧著那些嫩粉紅、嫩粉藍、嫩粉綠、嫩粉紫就頭痛。可惜米蟲無權要求,只能乖乖任青荷姑姑挑了套嫩粉象牙白流雲繡裝,裡三層外三層,比包粽子還費工地將我裹起來…

相較之下,那日繞圈謝恩穿的宮服薄多、簡便多了,不過得看場合與名目穿。

裝扮完成,領著如碧便出了濃墨苑朝慈恩宮前進。

如雲、如碧是對異母姊妹,其父於京城府衙任職,為從七品小官,兩人去年入宮,今年初甫滿十六,已梳少女髻,平素甚少開口,老實安份地靜靜工作,有時更似屋內的兩道影子,半點兒也不像是愛八卦的青荷姑姑帶出來的人。

『祈聆皇朝』每三年大選秀,從五品官員以上,滿十五至十九歲的女兒才可參加,大多會由皇帝點入後宮或指給宗室、大臣、朝內青年才俊。每兩年小選秀,正六品官員以下,乃至民間望族、商賈之滿十五至十八歲的女兒皆可參加,泰半當了宮女,有些被賜給宮衛為妻,極少數才會被皇帝看上。

宮女一般任期為八年,期滿便可領筆退休金(?)出宮,退休金約四年年薪。也有的宮女做到老死,只因主子不放人。

總之在這種萬惡的封建社會中,絕大多數人無法由己。

感嘆間來到慈恩宮外,等候通報完成,方隨著領路太監走至側堂,皇太后正半倚在堂內長榻上笑望著我,「哀家才跟人唸著妳,妳這就出現了,莫不是生了對順風耳?」

因太后明言過無須於私下行宮禮,我便快步到榻邊半跪坐,殷勤地替太后捶腿,「祖奶奶,無憂可沒那麼大本事,純粹是膽兒小,這才挑著時候來請安。」

「妳這丫頭,腸兒拐得比妳外祖還彎。」太后寵溺地伸指點上我額央,「身子爽俐了,有精神胡搗了是不?」

噘嘴,「祖奶奶冤枉丫頭了,無憂不過想著獨占祖奶奶嘛。」

「當哀家瞧不透妳那小腦袋瓜兒轉著什麼?」麗眼淡掃,仍丰姿無限,「前兒個皇上來問著呢。」

唇角不由抽搐,硬擠出雙眸水光,「與丫頭無關的吧?」

太后朝我左頰捏了把,好氣又好笑似,「妳就逗著吧!古靈精怪的。」

「祖奶奶,無憂是真怕呢。」抖兩下佐證,本人不介意裝孬。

「也不是事兒。」優美玉手擺了擺,「明年選秀妳知道吧?」

「…無憂未到齡呢。」改裝無辜。

太后很不優雅地白了我一眼,「瞧妳,當宮裡是龍潭虎穴?」

語意譴責,但流露而出的氣氛卻滿是親暱,勾起我潛藏許久地女兒嬌態,「祖奶奶~人家還小嘛!您可別嫌著無憂礙眼,就將無憂給指掉了,無憂還想著多伴您幾年呢。」

「得了得了,拿哀家當藉口。這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,還由著妳躲?」太后坐起身將我拉至身旁,「是說,哀家也捨不得妳這丫頭。皇上的意思是,趁著明年選秀前,該不該先挑幾門千金,把皇孫們的婚事辦一辦?哀家琢磨著也對。雖然皇朝慣例,男子二十戴冠才論成家,但…宮裡許久不聞娃兒啼啦……哀家心想,不如一口氣全訂下了,興許明年底,哀家就能抱曾孫呢。」

嗯哼!我開始冒汗了…

「丫頭啊…」太后絲毫不察我正「剉勒但」,溫柔地牽起我雙手,「妳入宮也兩個月了吧,總悶在濃墨苑也不好,今兒個就陪哀家晚膳再回吧。」

我無權說不,那是決定句而非問句。

俗話說,怕啥來啥。

太后似乎有意留我當她孫媳婦兒,行動力非一般迅速,酉時一刻左右,皇子皇女們陸續抵達慈恩宮。

這絕對是預謀!

我無奈地站到長榻尾端旁觀。

父母基因優良,兒女自然差不到哪去。

大皇子訴承祀,眉眼狹長,偏陰柔俊美,但昂藏七尺又顯陽剛,讓人不會錯認。

九皇子訴承禕,三分像徐賢妃,三分像盛順帝,俊秀中猶帶青澀。

大皇子牽著的十三皇子訴承禧,活生生一個極品正太,順眉、大眼、彎翹濃睫,還有點圓的小臉蛋泛著紅,叫人好想親幾口、捏兩把。當他直撲入太后懷裡撒嬌時,我真忌妒太后。

四皇子訴承祌,似以清風朗月為體,挺拔楠木為骨,有使人信賴、堅毅的氣質,但也帶著某種令人只敢遠觀的神俊。

跟在他身旁的十四皇子訴承祥,就很陽光爽俐,笑容使人暖洋洋地,舉止卻頗小紳士風。

大公主訴承琯與二公主訴承珺連袂而至,姊姊若菫花嬌柔,妹妹如梨花清雅,兩人都有些害羞拘謹。

三皇子訴承祫,俊得過傲,與人隔著遙遠距離。

五皇子訴承祐,憂鬱型美男子,看來受其母妃影響頗深,顧盼間散著輕愁。

七皇子訴承祠,活像少年盛順帝翻版,氣勢弱了許多,更顯風流俊俏。

六皇子訴承祜,溫文儒雅,令人如沐春風、心曠神怡。

母妃已逝,孩童期後便由唐妃照養的八皇子訴承祚,氣質近似他六哥,但容姿稍遜,顯得粗線條些。

三公主訴承玥,美得像即將怒放的大朵玫瑰,鮮豔、傲麗、明媚。

但我懷疑她眼睛有問題,瞧人都用睨的,真是一大缺憾。

十一皇子訴承禋,站在她身後活似跑龍套的跟班,枉費他生的脣紅齒白,一付優質小弱受樣,真是暴殄天物。

猶帶病姿的十二皇子訴承禮,是個像柳樹般的男孩,俊雅飄逸、柔軟卻堅韌,遠比兩個小正太還能激發人母性,淡泊、溫潤的眼神,引人微微心疼。

姍姍來遲的四公主訴承瑢,一踏入側堂旋即讓所有風景失了顏色,她美得不似凡人,光華萬丈、難以逼視。對太后的態度有些敬而遠之,行過禮便龜縮到角落落座。

太后對她也是淡淡的,反倒問向訴承玥,「承祁呢?」

「祖奶奶,二哥讓父皇派至京府衙辦差還沒得空。」說著說著又「青」我一眼。

幹嘛眼球老往我這抽筋?

太后望著,發現仍少一人,「承禔呢?」

「祖奶奶,十弟被父皇罰在精進閣抄文。」訴承祚頗興災樂禍似。

太后挑眉,「又怎啦?」

「稟祖奶奶,十弟午憩時偷跑到御花園爬樹,還用彈弓嚇著了冉夫人,父皇命他抄文靜性。」訴承祀恭敬地拱手回答。

太后眉頭輕皺,「這孩子怎麼老調皮搗蛋?潑猴性子到底哪時才能改改?」

「祖奶奶,十哥說他將來要當大將軍,身手不練不靈活。」小十三訴承禧朗聲道,「我將來也要跟十哥領兵打仗,保衛皇朝百姓!」

太后憐愛地撫著小十三腦門兒,「這立志是挺好,但可別學你十哥,上竄下跳的,鬧得宮裡人人不得安生。」

「孫兒會督促十三弟,請祖奶奶無須擔慮。」訴承祀再次拱手,嚴謹的舉止缺少乃母之風。

太后淡淡掃他一眼,「明年初便戴冠了吧?」

「是。」

「你這性子也太條條框框。」太后語夾薄責,「對著外人還行,自家人在一塊兒,學著放鬆點。」

「是…」訴承祀神情立刻黯了些。

我從他們進來就一直站在邊上觀望,同時也成了被觀察者。太后沒向他們介紹我,但他們應該心裡都有底。

皇家晚膳吃得非常拘束,除了兩個小的會賴著太后撒嬌,幾個大的安靜到像啞巴,就連傳聞中讓盛順帝寵得近乎天真無邪、脫離世俗的四公主,亦只是垂首扒飯。訴承玥在被太后逮到一次,訓了句女孩家為何眼神不正後,再不敢偷「青」我。

真不知我哪惹到她…

或許是座位安排吧。太后理所當然位於大圓桌正席,她左側是大皇子,右側是我。

其實我看到大圓桌有點嚇到,皇家人聚在一起吃飯是這麼吃的嗎?圓桌這麼早就出現了嗎?跟我印象中電視古裝劇所播很不相同。

記得青荷姑姑教過的宮廷禮儀規矩中提到,皇上、皇太后乃至皇后及各宮娘娘擺宴請客時,正席左右兩側是給身份次之之人,或主客,或親暱之人。

我一個沒品沒銜(怎麼好像在罵自己?)的宰輔之女,卻坐在太后右側,莫怪引來妒恨。可大半皇子不像訴承玥,他們是直接無視我的存在,連眼角餘光都吝於停留。唯三正視我的,便僅有小十三、小十四和坐在我旁邊的十二。

礙於太后始終沒提及我身份,皇子皇女們也不能先開口詢問,兩個小孩憋得滿臉好奇,訴承禮則數度向我和善微笑。

飯後時間更加難熬。

太后讓女孩們帶著兩個小的離去,獨牽住我領著一票皇子移駕後花園賞月。

我在軟墊上如坐針氈,老太太倒很有心情回憶當年。

「姚華小時候常陪著哀家,那時先皇仍在,哀家尚未遷入慈恩宮,但西邊烈陽國賊心不死、源河水患、雲州欠收,鬧得前朝上下難以安寢,先皇與幾個皇子忙得腳不著地,都是姚華伴著哀家渡過漫漫歲月。哀家最遺憾的便是哀家與太妃們皆未出一女,都說女兒是娘親最貼心的小棉襖,奈何哀家卻得眼睜睜瞧著皇上將哀家的小棉襖嫁出宮去……」

太后真切的感傷,使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捏撫,在她望來時傳遞無言的安慰。

太后流露寵愛地摸摸我臉頰,「哀家對妳很愧疚。姚華下嫁公孫重三年便去了,哀家明知有異,卻得守著對先皇的承諾,隱忍不發。想派人打探,又恐有疑臣之嫌,污皇上聖明。姨娘與姨父僅得表哥一子,表哥亦只餘妳這點血脈,哀家枉受姨父養育之恩,連他的姓氏都保不住……」

「祖奶奶。」我掏出繡帕替她吸去滑落的淚滴,「逝者已矣,活著的人應該放眼未來。無憂相信,無論是曾外祖或外祖父,甚至是無憂娘親,心中都是以祖奶奶為傲,未曾怪過祖奶奶,因為我們是一家人。」

太后動容地抱了抱我,又細細凝望我的容貌,半晌後方言,「哀家本盼著姚華能當哀家的兒媳,但緣分這東西無法勉強……姚華出嫁前曾對哀家許諾,若她能誕下女娃,到齡時必送入宮裡給哀家做孫媳婦兒…」

呃!您老還惦著啊?我不安地挪了挪小屁屁。

「過些日子,皇上會下旨點幾門千金入宮任公主伴讀,妳原先亦是因此才召進宮裡。哀家瞅著,妳與承瑢應該較投緣,不如明兒起,每日抽一個時辰到承瑢的攬星宮坐坐,往後同上精進閣研習也好成伴。」

…您哪隻眼睛瞧見我和四公主投緣來著?我們連句話都沒說上欸!

太后哪管我目瞪口呆,轉首便與皇子們問答起來,皇子們的表情活像遭嚴師隨堂抽考,個個緊繃如石偶,唯一尚且輕鬆自若地,僅有開始呈現疲態的訴承禮。

也幸好他頻頻歪倒,太后才終於決定放過眾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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