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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福?

曾經,我對幸福的定義是,與我深愛而他亦深愛我之人,攜手共度一生,到老到死,我們都是對方的唯一及最珍貴。

後來,幸福離我異常遙遠,我的想望,變成只要能每天平安就寢,不接到任何親友不幸的消息便已足矣。

現在…我已疲於對未來做過多設想,將乾涸老邁的魂魄,層層埋藏在公孫無憂十四歲的外表下。每天鬧鬧青荷姑姑,逗逗訴承禮,再抽點空陪陪太后祖奶奶,傾力過得像個青春無憂少女。而午夜夢迴時猛然迸裂的傷痕,我只能選擇靜待……

「主子,太后懿旨,今兒巳時三刻邀主子至御花園賞花,您是不是該起了?」青荷姑姑扠著腰在床幔外晨呼。

我馬上丟開鬱悶,將臉蓋入錦被裡大聲呻吟,「拜託饒了我吧!天不是才剛亮嗎?我還沒睡飽啦。」

「已經辰時三刻了主子。」青荷姑姑中氣十足,嗓門約莫苑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「不會吧!?」我撩起床幔望出窗外,隨即癱成爛泥,「我病了,頭痛、胃痛、牙齒痛,派人去回稟太后娘娘說我不克出席。」

青荷姑姑眼角抽了抽,「主子,太后娘娘昨兒特別交代,哪怕您今兒病得僅剩一口氣,扛也得將您扛去。」

哇靠!忍不住用力腹誹那位人精老太太。耍賴地舉起雙臂,「妳扛吧。」

青荷姑姑的回應是將我拖下床,讓如雲如碧架著我梳洗,完全不顧我抗議,敏捷迅速地幫我裝扮整齊,然後甩手把我扔出濃墨苑。

嗚~今啊日風真透,青荷欸面臭臭,代誌也抹公蓋大條,丫丟生氣尬永抹凍抹條。

在如雲如碧的監視下,我委實沒膽偷跑,沿途只能暗嘆祖奶奶太閒,沒事讓她忙就專搞些風花雪月。昨晚也不知怎地,她戌時忽然頒旨,點名要眾皇子與那五位千金加我,今日到御花園集合。

我總覺得老天爺看我不太順眼,我前腳才剛策劃著要躲那群人,祂後腳就把我踹入戰場。

你說皇帝怎麼就不擋著他老媽胡來呢?我明明聽訴承禮講,最近朝政繁忙,二十號有場祈求來年豐收的冬祭,除夕前要籌備好守歲皇宴,正月初一還有謝神敬祖大典,緊接著二月要發放選秀名帖,三月要迎秀女入宮,皇帝應該恨不得把兒子們全拖下水幫手,怎麼還會答應讓太后搞相親宴,提倡婚前培養感情勒?

滿腔哀怨腳步蹣跚地抵達御花園,遠遠就瞥見五個賽花招展,跟花比艷的女子,腰肢一扭,旋即拐彎避開她們。反正男主群尚未登場,我何必巴巴貼過去惹白眼?

東晃晃西晃晃,晃到花園南端出入口,竟險些跟某人撞成一團。

我瞠目瞪著盤腿坐在灌木叢後的訴承禮,「十二皇子殿下,你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做賊似的某人將食指擱到唇前「噓」了我一聲,還逼人同流合污地伸手扯我蹲下,「祖奶奶安排了場表演,我準備看戲呢。」

「您真有閒情逸致。」我咬著牙擠話。

訴承禮拍拍我髮頂,笑顏帶抹調皮,「怕被妳嫌老啊。」

我揮揮手趕開如雲如碧,抱膝於他旁邊坐好,側首望他,「怎麼你不用參加這場相親會的嗎?」

「其實祖奶奶只點了大皇兄、二皇兄、三皇兄、四皇兄及五皇兄,還有那五位小姐和妳。最主要還是要讓妳能認識認識二皇兄。」

扁眼,「祖奶奶怎會知道我還沒見過二皇子?」

訴承禮頭一歪,「妳猜。」

…學壞了學壞了,這算近墨者黑嗎?

他被我扭曲的表情逗樂,又拍拍我髮頂,「祖奶奶交代,等等幾位皇兄得各別登場,賞花結束,還得到慈恩宮報告心得,所以我才想佔處好位置看戲。妳待會兒可別故意搗亂,祖奶奶四處有耳目的。」

傳言皇太后不太管事……屁!傳言都是騙人的!

「祖奶奶就不怕皇子們全中意同一位千金嗎?」

「這也是種考驗。」

我往他瞟去,「想必殿下對那五位千金瞭若指掌喔?」

「父皇半年前便擬定名單。」

所以,你若非久病孱弱,亦是儲君人選之一吧?

我緩緩站起,「殿下,請幫無憂祈禱吧,無憂需要點幸運。」

訴承禮昂首凝視我,「無憂,二皇兄會是個好歸宿。」

「所託非人,誤交損友啊!」氣惱地甩袖邁出灌木叢,步向「舞台」。

* * *

相親過程很乏味。基本上我就一串場女配,從頭到尾都被晾在一旁當活動佈景。

感想?

說來奇怪……

我對上公孫毓秀的第一眼,全身皮膚忽然泛起一陣刺痛,像遭針扎。可沒一會兒,這陣痛感便消失無蹤。

公孫毓秀極美,美得不輸訴承瑢,但她美得過媚,美得帶種妖艷,那雙狹長鳳眼…讓我數次聯想到狐狸……

憶起穿越前那兩道女聲對話,我就抑不住雞皮疙瘩,後來連眼角餘光都不敢往她那兒瞄,就怕她突然撲過來咬我一口。

還有,我終於見到訴承祁。他極俊,俊得害我愣了好幾分鐘,俊得當我捕捉到他眸底一閃而逝的睥睨時,熊熊忘記要戴好面具,顯露真性情地回以不屑目光。待那雙深邃若潭、恍有引力的眸子凝來,才驚覺失策,趕忙掛回花痴笑容已是不及。

扼腕啊扼腕!

相親會一結束,我立馬疾行回濃墨苑,換了套俐索便裝又衝向福臨苑,押著無辜訴承禮練太極。

沒錯!這叫遷怒。

「我以為沒有女子不會愛上二皇兄。」打完拳後習慣坐涼亭泡茶的訴承禮,照例遞來杯香熱佳茗。

「這話有歧義,後宮女子包含皇上妃嬪。」我意在反駁,但淹漫的沉默令我悚然,「……你可以把我當男的。」

訴承禮上下打量我,「無憂,我沒瞎。」

撇撇唇,「好吧,做人要坦白。其實,我愛女人。」

訴承禮搖搖頭,「這招唬不過祖奶奶的。」

「哼!我才不信你二皇兄會看上我。相較之下,公孫毓秀才算頂級籌碼,換成你選,你不選她?」

訴承禮一派雲淡風清的潑我冷水,「古有娥皇女英。」

今有本人偶發性失聰,「我瞧大皇子盯著公孫毓秀目不轉睛,三皇子看她的時間比看白小姐長,四皇子對她亦多注目,五皇子根本只對她笑。我很好奇祖奶奶要怎麼擺平?」
               
「妳少提了公孫小姐面對二皇兄時姿態特別嫵媚。」

…因為我不敢看她呀!老大。

先算帳,「殿下,你有差別心喔!」

訴承禮微愕,「此語何故?」

「你稱公孫毓秀小姐,稱我姑娘。」嘟嘴以示不滿。

訴承禮漾笑,「小姐者拘謹有距,姑娘者親和易近。妳希望我稱妳小姐?」

抿唇做慎重思考狀,「…還是喊名字最順耳。」

訴承禮瞅著我,「無憂,如果讓妳選,妳會選誰呢?」

「公孫毓秀。」無須猶豫。

「我指的是丈.夫。」

「誰都不想選。」

「祖奶奶不會接受這個答案。」

用力砍他一眼,「那選你。」

「無憂,逃避乃為下策。」

不好玩!連驚訝都不裝一下。我很含怨地瞪他,「殿下,朋友之義兩肋插刀。」

「唔?妳上次不是這麼說的。」訴承禮又把頭一歪,「妳說,為女人插朋友兩刀才對。還說,兄弟如手足,女人如衣服,兄弟穿我衣服,我就斬他手足。」

「………殿下,我也說過那是玩笑話。」

「咦!妳說過嗎?」

訴承禮如我所願的「驚訝」了,我卻只體會到啥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。

那位十二皇子歡得持杯直抖,我真想翻桌。

瞄了眼那厚重無比,絕無偷斤減兩的堅硬材質……也許改天再翻好了。

* * * 

在福臨苑盧訴承禮盧到申時一刻,回濃墨苑途中,竟與訴承祁於御花園狹路相逢。

我抬眼望向蒼天,實在超想朗誦一篇「台灣國粹」。

「宰輔之女公孫無憂給二皇子殿下請安,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。」因他就杵在我面前,要閃避已經太遲,只好乖乖按照宮規行禮。

「起吧。」這位二皇子的嗓音很冷,亦相當磁性,整個人由內而外處處散發著一種能令人輕易失神的吸引力。我低著臉盯著他的鞋尖,腦中出現短暫空白。他微微側身,「公孫二小姐在宮中似乎如魚得水。」

皺眉,「殿下此語何意?」

「祖奶奶對公孫二小姐讚不絕口。」

忍著不昂首,改瞪他腰帶,「無論太后娘娘誇無憂什麼,那都只因太后娘娘對無憂有憐惜之情,殿下大可不必惦記。」

「祖奶奶讚公孫二小姐率真溫柔…」他語氣頗具不以為然,「將來定是名賢慧良妻。」

老太太說謊不打草稿。我悄悄翻了個白眼,「太后娘娘謬讚了,無憂只可能是名妒婦。」

頭上沉默了好一會兒,我僵著姿勢,也不知該不該離開。

「…公孫二小姐可以退下了。」

早說嘛!立刻屈膝,「謝殿下,無憂告退。」

起身繞過他,腳步跨得飛快。

* * *

隔日,當我和訴承禮剛練完太極,一轉身竟看到訴承祁端站在涼亭外,俊極的臉龐冷冰冰,毫無表情。

「二皇兄。」訴承禮倒是挺高興的靠過去,「找我有事?」

「祖奶奶命我過來探望。你方才在練武?」訴承祁面對自個兒弟弟,眸裡添了絲溫度。

「嗯。無憂教我的太極。配合養身內功,最近身體確實感覺爽俐不少。」

訴承祁冷淡掃來一眼,再望回訴承禮,「氣色是好多了,太醫開的藥可還有按時吃?」

兩兄弟在那兒閒話家常,我則百無聊賴地半躲在樹後數葉子。直到訴承祁走人,我方慢慢踱向涼亭。

訴承禮已經動手泡茶,「剛剛怎麼不過來一起聊?」

送他一雙斜眼,「小女子寶愛雙膝,今日不願凌虐它們。更何況二皇子只適合用來景仰,我與他話不投機。」

「無憂,宮裡有宮裡的規矩…」

「我懂。只是我永遠習慣不了。」

「…總得習慣的。」

唇邊揚起自嘲,「殿下,您要無憂如何?是不是連您這兒亦要開始講求規矩?」

「無憂,我不是這意思…」訴承禮急急解釋,但我已聽不進去。

我不應該忘記,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,我?只是宰輔之女,還是宰輔爹毫不關心的女兒。是我太自以為是,是我被他們那種寵愛的表象衝昏頭,是我忽略了尊卑。

我畢竟不是太后的親孫女,更沒資格與十二皇子當平輩朋友,我和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。是我太奢求,是我太傻,所以才會突然覺得好受傷。

跪拜他們是應該的,被他們看中是榮幸。

………真是笑死人了!

* * *

我將心門重重鎖上。

自那日起,我越來越少開口。在濃墨苑時,我看書、練字、刺繡,吩咐所有人,除非我喊,否則禁止進入我房間。對青荷姑姑憂心的神情,我只淡淡敷衍了句,「我長大了,該懂事了。」

至福臨苑時,我謹守宮規。該跪時跪,該拜時拜,該叩首時叩首,每一句話都是恪盡尊卑。訴承禮從慌張失措到哀愁嘆息到發我脾氣,都被我用跪拜磕頭加一句「無憂惶恐,請殿下息怒」或「無憂該死,請殿下恕罪」給噎住。

漸漸,他也沉默了。

我對太后亦不再多言。她問什麼,我答什麼。態度上、語氣上、用詞上都比以往更加斟酌尊敬。太后反倒頗欣慰的說,「看來妳是有覺悟了,這樣很好,很好。」

十二月中旬,京城開始降雪,太后免了我去陪訴承禮的差事。

二十號冬祭,太后與盛順帝率眾妃嬪及皇子皇女們,至皇城後方的詠山祭天。

小年夜前,我受寒病倒,太后派人關心慰問,我躲過了除夕守歲皇宴。

大年初二後,大雪連下了三天,使我感冒加重、臥床難起。

正月十五,宮裡慶元宵,我仍躺著,青荷姑姑端來太后賞賜的湯圓,我喝了點甜湯,便要她撤掉。

正月二十,訴承祀戴冠,受封為恭慎王。盛順帝指白大將軍長女予他為正妃,定四月十五完婚,另賜王爺府一座,當日遷居。

正月二十二,訴承禮親至濃墨苑。他不讓任何人通報便闖入時,我正倚在窗台邊發呆,「無憂…」

我被嚇了一跳,回神起身要跪,他卻用力握住我雙臂,俊雅玉容佈滿哀傷,「無憂,妳行不行別再生氣?我很想妳。那天是我不對,我不該勉強妳,不該硬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妳身上。妳不喜歡二皇兄,我已經努力說服祖奶奶改變主意,至少在二皇兄戴冠前,祖奶奶答應不會再塞任何一名女子予他,祖奶奶甚至應允,讓妳在宮中安居至及笄,將來還可以嫁給妳自己所選之人。妳能原諒我了嗎?」

腦子有些渾愕,「……自己所選之人?」

訴承禮雙掌緊了緊,「無憂,很抱歉,祖奶奶仍是堅持要妳當孫媳,但她有答應於妳及笄前不會再逼妳。」

我覺得自己反應不太過來,「…為什麼改變主意?你為什麼要幫我?」

「因為我們是好朋友。」訴承禮一手撫上我的臉,「原諒我好嗎?」

我深深凝進那雙霧般雙眸,裡頭寫滿真切懇求,「……不再講求宮裡的規矩?」

「朋友之間何來規矩?」

眨了眨酸澀的眼,「…有啊。」

訴承禮鬆開擒握,嘴角爬上笑意,「尚請公孫姑娘賜教。」

撇撇唇,「首先,朋友之間要講義氣。所謂義氣,就是當有人要砍你朋友時,你就要義無反顧的擋在前面。」

「如果對方從背後砍來呢?」

「那就擋後面啊!」

「萬一擋不住呢?」

狠瞪他一眼,「那就要替朋友報仇啊!」

訴承禮「受教」的點點頭,「好,我會替妳報仇。」

哇勒!

「無憂…」他突然牽起我的手,「再上福臨苑陪我好嗎?」

我在心裡嘆息,「殿下,你如此縱容無憂,不怕無憂又上房揭瓦嗎?」

訴承禮輕笑,「我會幫妳架梯子。」

…………

罷了,他只是個寂寞的孩子啊。難道我還能跟這樣一個孩子較真嗎?時代背景不同,所受教育不同,想法思考自然不同,是我苛刻了。

「你要去請旨再命我當伴讀?不然我用啥名目去福臨苑?」

「總得先問過妳,怕妳更生氣呀。」

我得意的昂起下巴,「殿下真是聰明了。」

他寵溺地笑著,將我牽到窗台前坐下,自己亦順勢坐在我旁邊,「月底,父皇要將另三位千金分別賜婚給三皇兄、四皇兄與五皇兄,公孫小姐則會繼續暫居於沁香苑。」

挑眉,「是祖奶奶的意思?」

「如無意外,二皇兄戴冠前會先被立為太子,父皇在為二皇兄鋪路。」訴承禮眉心微攏,「無憂,祖奶奶樂見其成。她雖對妳這方面鬆了口,但我瞧得出來,祖奶奶依然計量著怎麼讓妳點頭嫁二皇兄。」

這太離譜了!

「如果你二皇兄將來會登基,祖奶奶又硬要我嫁他,那祖奶奶說要讓我的孩子繼承我外祖卓家姓的事,怎可能會實現!?」

訴承禮長睫半垂,「我亦不懂祖奶奶為何如此堅持…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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