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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后叫我要有自信,我很懷疑我的自信到底該從哪生出來?

公孫無憂絕對稱不上是個美人,尤其是身在後宮之中,隨便挑個小宮女都能將她比到一邊涼快。這也不是說她醜,但她確實缺乏女子該有的嬌柔模樣。

我粗估她身高至少有165,十四歲就長到165,以後還得了!

我「前生」就未曾試過啥叫小鳥依人,公孫無憂十成與我相仿,這輩子只能玩玩「大鳥壓人」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目前見過的皇子大概都有超過170,哪怕是自小用藥養大的訴承禮,站直後都還高公孫無憂半顆頭。

我得說,我很佩服這位十二皇子。

明明昨天還高燒到不醒人事,今兒個就能溜下床坐在涼亭內彈箏。瞧他臉色猶帶病態,雙唇仍嫌略白,脖子以下包得比木乃伊還誇張,但他神情輕鬆、曲聲輕快、玉容俊雅、氣質俊逸,活像是上了特殊化妝的健康常人,哪有點重症病患的樣子。

「宰輔之女公孫無憂給十二皇子殿下請安…」

「公孫姑娘快快免禮。」不等我拜下,訴承禮已大步跨出涼亭將我扶起。他手僅停留在我長袖上約莫一秒便隨即抽開,「我這福臨苑不興那些俗套,請公孫姑娘往後切勿再行此大禮。」

能不跪最好。我立刻送上真摯微笑,「殿下今日可是康復許多?」

「承公孫姑娘關心,我今日確實感覺甚佳。」稍稍低啞的嗓音溫潤若泉,「不知公孫姑娘到訪有何賜教?」

「賜教不敢。」趕緊搖頭澄清,「無憂奉皇上旨令,每日巳時至福臨苑陪伴殿下讀書研習。」

「這…」訴承禮淡露為難。

「殿下就當收容無憂,無憂絕不會給殿下添麻煩。」本人不想再變皮球,連忙祭出「汪汪眼」博取同情。

訴承禮唇線輕揚,「若公孫姑娘不棄,便請隨我至亭內稍坐吧。」

啊…你真是我看過最沒架子的皇室中人了。當場給他打個100分。

或許是皇室教育的關係,也或許是生死關卡走過太多次,訴承禮完全沒有一個十五歲少年的青澀,相對反而顯得很老成穩重,甚至姿態淡泊若名隱者。

「十二月的京城即將降雪,公孫姑娘可要注意保暖才好。」

我瞥了眼,那邊可能裹了八、九層,「謝殿下關懷。不瞞殿下,無憂自入宮療養後,體質有了轉變,如今體溫較常人低冷,竟不太畏寒。」

「公孫姑娘的事,我亦有耳聞。」如玉俊顏帶著濃濃溫柔,遞來一杯香熱的茶,「妳辛苦了。」

眼框忽然泛酸,我用力眨了眨,擠出事過境遷的微笑,雙手接捧著茶杯,那溫暖漸漸傳遍全身,「殿下,無憂曾聽過一段話,生命給了什麼,我就享受什麼。生命安排什麼,我就感謝什麼。無憂一直銘記於心。」

「逆來亦順受嗎?」訴承禮像品味著,綻了抹讚賞笑靨,「公孫姑娘很豁達。」

「這世間有許多事是區區凡人難以左右,無謂自尋煩惱。盡力施為、問心無愧便足矣。殿下可同意?」

訴承禮長睫半垂,「公孫姑娘,我自移居福臨苑就甚少外出,看書、彈箏、品茗是我閒暇時少數能做的消遣,但我仍會奢望,總有一天,我也能像皇兄們那般走出這座宮廷,走進這片天下。妳道,我可有實現之日?」

「會的。殿下可是無憂僅知,意志最堅強之人呢。」我對他很有信心。

訴承禮深凝了我一會兒,才柔柔泛笑,「據聞公孫姑娘於宰輔府足不出戶…」

耶!暗諷我見識窄嗎?

「殿下,無憂飽覽群書、嗜書如命,古人有云,書中有世界,書中有國家,書若清明鏡,無憂可非井底之蛙。」更何況我在21世紀活了37年,光從Discovery、探索頻道吸收的知識,說出來都夠嚇傻你們這些「古人」。

訴承禮輕笑,「抱歉抱歉,因公孫姑娘年歲尚幼,我一時先入為主,想法產生偏頗,絕無貶低公孫姑娘之意,敬請見諒。」

哇勒!這位少年!聽說你才大公孫無憂一歲好不好?

唇角不由抽搐,「敢問殿下貴庚?」

訴承禮錯愕,半晌才領會自己稱老了,露出害羞又釋懷的笑容,「慚愧,不才僅長公孫姑娘一段四季。」

「殿下確定沒報錯年齡?無憂怎覺得,殿下已屆不惑?」

長睫眨了眨,「或許是因為度日若月的緣故?」

打趣的口吻使我軟了心腸,「殿下可習過武?」

「父皇有讓人教我一套養身內功心法。至於刀劍拳腳,目前尚不適合學習。」

「殿下可曾聽過有套拳路名曰太極?」

「太極?」

我起身抱拳,走至亭外實地為訴承禮演練了一套太極拳。

曾經,我也因底子不佳而日日往返醫院診所,某種罕見不明的病侵使我無法如常人般活躍。舉凡長跑、衝刺、爬山、諸類運動,我皆難以持續,嚴重時更會因站立超過三小時便暈倒。21世紀的科技醫學對我束手無策,我轉診中醫,遇到了一位老大夫,他建議我去學太極。

我學了十年,身體逐漸增強,抵抗力亦比往昔厚實,若非心志遭受擊垮,我應該不會那樣病故。

慶幸今天硬讓青荷姑姑替我挑了件褲裙,否則我哪打得出一招半式,不先跌個狗吃屎才怪。

納氣緩吐,斂掌收工,我背著雙手笑咪咪地望向目瞪口呆的十二皇子,「殿下可有興趣?」

訴承禮一付如夢初醒,「呃…公孫姑娘肯教我?」

忍不住翻白眼。不是想教你,我比劃半天是在純表演喔?

「若殿下別怪無憂潛越,無憂很樂意與殿下一同研究太極奧妙。」

訴承禮在葉縫灑落的陽光中,笑得若降塵精靈。

我想,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幅畫面……

* * *

訴承禮的體力很差,所以練拳時間我盡量控制在兩小時內。其餘時候我只陪他聊聊天、鬥鬥嘴、下下棋、泡泡茶。

他很幽默,也擅長扮演聆聽者,思考時會垂著濃長睫毛,唇線經常是開朗上彎。他挺瘦,骨節分明,骨架其實滿寬大,身上永遠飄著藥香。他的雙眸總罩著薄霧,像隔層紗,眼神透露的情緒讓人看不真切,但目光一直很溫和柔軟、包容放縱。

我每天到福臨苑陪他6小時,連午飯也是在他苑裡用,起初他還怕我吃不慣藥膳,特意讓廚子替我另備一份,我則朝他皺鼻,「殿下,俗話說,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,你不是那麼小氣的吧?」

他愣了下,頗無奈又寵溺地,「我是擔心妳討厭這種微苦滋味,既然妳想吃,明兒起我讓御廚也替妳烹一份,到時可別摔筷子。」

「如果我摔筷子,那就表示御廚功夫未到家,殿下該考慮換個廚子才是。」本人綽號無賴。

訴承禮搖著頭笑。

隔天,他煞有其事的在我吃下第一口料理時問,「公孫姑娘,不知這位御廚的功夫,妳還滿意嗎?」

我咂著唇,「還行。鹽下得重了點,叫他改進。」

訴承禮大笑不止。

我真喜歡逗他笑。當他發自內心的喜悅時,雙頰會多些血色,不再透明的像要消融於空氣中,霧罩的眸子也會隨之晶亮,昭顯他存在著,而非像幅畫。

轉眼,我陪他已六日。今早出濃墨苑前,青荷姑姑說,皇上點召的那幾位名門千金已住進沁香苑。

太后有意將一干孫兒們的婚事全訂下,盛順帝卻只點了五名千金入宮,這對母子的默契有待商榷,亦可能盛順帝心中另有盤算。

我交代青荷姑姑暗地打探那五名千金的出沒路線,一點兒也不想遇上她們。青荷姑姑怪怪地瞟了我一眼,我只當沒瞧見,自顧自的忙碌去。

祈聆皇城極廣,整座皇城坐北朝南,據說面積佔了京城的五分之一。而龐大的後宮群,若以位處最中央,泛稱為御花園的八方庭為中心點劃上十字,就會發現,皇帝的棲龍殿正位於最南端,太后的慈恩宮位於東南端,皇后的鳳鳴宮位於西南端,三大宮殿呈一直線,隔開了前朝與皇帝後院。

至於我住的濃墨苑,則在北宮牆之前,御花園的北北西方向。福臨苑在慈恩宮正後方,精進閣在福臨苑東北方,沁香苑在精進閣西方,盤麟宮在沁香苑西北方,御花園在盤麟宮西方。

若走大道,我得穿過御花園。若從北牆靠東牆走,我會經過精進閣。若要從中繞路,則避不開盤麟宮。

過去幾天我根本不用考慮這個問題,反正由御花園過去,最快最直接。但從今兒起,我若非要閃躲那五位名門千金,就得認真琢磨該拐哪個方向。

訴承禮聽完我的煩惱後嗆笑,我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,「殿下,你很失禮欸!」

「抱歉抱歉。」他清了清嗓,唇角卻依然勾揚,「我只是不懂,為何妳如此排斥見那幾位小姐?」

訴承禮太沒架子又太好相處,以致我越來越缺乏尊卑之分,單純把他視做平輩好友,舉止應對跟著放肆自在許多,「宮裡人嘴雜,天曉得她們何時會聽說祖奶奶對我青睞有加,打著要我做孫媳的主意。我才不要被人當成假想敵,時不時得防人從背後捅一刀,整天防這防那的,多累啊!」

「我瞧妳也不積極。」訴承禮修長十指在箏弦上緩緩撥弄著,「自那次慈恩宮晚膳後,妳可還見過我哪位皇兄?」

歪著下巴想了想,「這幾天回濃墨苑途中,偶而會在御花園遠遠看到幾個。」

「可見過我二皇兄?」

「沒印象。」

霧般雙眸斜了我一眼。

撇嘴,「拜託,你那些皇兄們在後宮中行動,哪個不是前呼後擁的?難道我該擠上前去腆著臉問,您哪位嗎?」

俊雅玉容要笑不笑的,似乎不知該拿我怎辦。

「做啥特別問起二皇子殿下?」

「因為他是最可能的儲君人選。」

So what?

我跟訴承禮對望半天,他忽然晃著腦袋樂了,「無憂啊無憂,我真同情祖奶奶。」

「…殿下,你真認為成了後宮妃嬪是種幸福嗎?」

訴承禮遠眺亭外,「無憂,人生在世難以兩全其美。」

「在向現實低頭前,我總有權利作作夢吧?」唇角掛上自嘲。

「妳也無須太憂慮。」訴承禮拍拍我髮頂,「祖奶奶是真心疼惜妳,我相信她老人家會以妳的意願為主,讓妳嫁予喜愛之人。」

「殿下,你認定的喜愛與我認定的絕對不同。」

訴承禮輕笑,「公孫姑娘又有何高見?」

我慎重地豎起食指,「愛,是獨占慾強烈的情感。若一個人嘴巴說著愛妳,懷裡卻摟著別人,那絕不叫愛。至少我是這麼認為。」

「若他職責所在,非得三妻四妾呢?」訴承禮一臉虛心求教。

「不能使對方成為唯一,不如放了對方,讓對方有機會被更愛她的人珍惜。」

「若對方非巴著呢?」

「那她一定不夠愛你!」拍案定讞。

訴承禮彎著唇,始終無聲笑著,「無憂,我幾可預見妳所愛之人悲慘的未來。」

「喂!沒禮貌!」立刻扁嘴。

「抱歉抱歉。」他寵溺地倒茶賠罪。

我啜口茶,卻深深嘆息。

「怎了?」溫暖關切的目光隨即凝聚。

「殿下,你越來越像老頭子了。」

訴承禮被我一付宣布絕症的模樣氣笑,「妳這丫頭,都上房揭瓦了。」

痛痛痛!連忙抓下他擰住我右頰的手,可憐兮兮地用「汪汪眼」瞅他,「殿下,無憂已經夠平凡啦,你可千萬別衝動毀了無憂的容貌,無憂怕枉添殿下的惡孽,害得殿下來生投胎要為無憂做牛做馬,那無憂會很負疚。」

訴承禮由鼻孔噴笑,將頭搖得如波浪鼓般,「公孫姑娘,算我服了妳啦,麻煩妳行行好,別再這麼逗了行不?」

我驕傲的昂起下巴,「當然不行!這是我最大的娛樂欸!」

訴承禮又笑了好半晌,才漸漸緩下神情,「…無憂,妳是個好姑娘,我相信妳將來一定會幸福的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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