徹夜透的獨思居

將錢莊提款信物扔給好貨，交代她與嫣紅搞定其他開店事宜後，我便離開食坊打算回府。

我說過，我喜歡穿得一身黑，極度偏愛此色是一因，不喜與太多人相同也是一大要素。

『神恩皇朝』習俗中認為，純黑衣著不吉利，用黑色布料製衣者少，就算使用，也多挑選亮緞亮絲繡上金線銀線，以期於上增加光芒避去沉黯。

但我偏要黑個徹底、黑得純粹，已經形成一種獨特個人風格。隨便抓一個煙霞城居民來問，有誰穿著一身黑衣，都能馬上得到相同回答，『那肯定是丞相別府的挽夜丫頭唄。』

所以，沒奢望過那個謫仙找不到我。

所以，當我看到他淺笑翩然地攔在面前時，一點訝異都沒有，只是有點看癡了…

『神恩皇朝』男子服飾中，有身家背景者，穿著接近唐代。最裡面是貼身大圓領無袖套頭背心，再穿上一件類似日本和服的長袖短襬襯衣，下身則分為裡層薄長褲與外層較厚長褲，然後套上一件平領或倒Ｖ立圓領的兩片式及踝長衫，最後以錦帶於腰間繫牢。

這兩片式長衫形狀，就像把一個長方形布袋，從開口左右兩側剪開到底，僅留下底端還縫合著，然後再於縫合處中央剪出領口，方便套頭穿脫。

當然…衣料、剪裁、壓邊縫製上，比我形容的精細多了…

別問我對男子服飾為何這般清楚，大楊嫂以前是做成衣的，跟她合作久了，連男子衣物我都幫忙改良過，怎會不知？

目測他大概超過１８５公分的昂藏身軀帶點愜意姿態，白日光景下更顯飄然若仙的氣質，混著絕於凡塵的俊美。

深藍色立圓領外衫上，以金線精繡著雙龍戲珠圖，成套長窄袖襯衣，及下半身縮口長褲，看得出來是極昂貴的流雲紋織法，慣例只用在以非常珍稀的冰蠶絲織就布料上。

…是皇家專用品。

…就知他是個危險。

「挽夜姑娘，我們又見面了。」柔和低沉如絕美簫曲的嗓音，從嫩桃色薄唇中輕揚。

雖然很想回他說，不如不見，可我沒這個膽。

「民女見過十皇子殿下。」垂首欠身行禮，並維持著半屈膝姿勢，「昨夜驚擾殿下，還望殿下恕罪。」

「挽夜姑娘快快請起。」他非常不合禮節地真扶上我的肘，還順勢牽住我的手。我掙扎，他反倒握得更緊，還朝我微笑。

媽的！傳聞中，不是說他遠女色嗎？我不要當那個例外啊～～～

在我於心中唾罵加哀號時，他卻緊緊瞅著我，「…挽夜姑娘，欲往何處？」

不理他的問題，繃著臉略略舉高被抓握的手，「殿下，這樣於禮不合。」

他視若無睹，「若挽夜姑娘有空，可否陪我喝杯茶？」

大翻白眼，這人絕對有選擇性失聰……而且還很霸道！

我又沒說好，他就硬牽著繞向精饌食坊。是哪個王八羔子說他待人謙和、進退有禮的？

以沉默消極抗議，在踏入食坊正巧遇到像要出門卻又張大了嘴折回來的好貨與嫣紅時，背著謫仙朝她們作了個殺頭手勢，再指指被禁錮的手，示意她們快來救命。

「民女徐嫵娘（嫣紅）參見十皇子殿下。」兩個女人果然好眼力、夠義氣，連忙攔到前頭擋住謫仙。

「唉唷～這不是丞相別府的挽夜丫頭嗎？」不等謫仙叫她們起身，好貨故作驚訝，伸手準備把我拉走。

豈料！謫仙僅是目光淡淡一掃，皇族貴胄不可侵犯的浩瀚威嚴瞬間爆發，將好貨硬是駭成一尷尬姿勢。

「這位便是如今名滿煙霞城的精饌食坊老闆娘了吧？」謫仙微勾著薄唇，低沉柔和的嗓音卻透著令人無法不服從的濃重壓力，「能勞煩給間幽靜廂房，讓我與朋友喝杯茶嗎？」

誰跟你是朋友了？我撇著嘴角。

「這邊請這邊請。」好貨僵著笑，鞠躬哈腰地往前帶路，邊側首以抱歉的眼神睞著我。

輕搖頭，示意她無需內疚，繼續保持沉默。

精饌食坊在煙霞城中與其他客棧、茶樓之類比起來不算大，但也佔地超過六十坪，蓋了三層樓。前半，被劃出來當大眾食區，容納了十來桌座位，後半，被區隔成幾間私隱性高的雅致包廂，走較高消費路線。

在好貨特地安排下，謫仙被領到三樓最後方、最大間的頂級貴賓房。房內採用大量煙霞城獨產的斑竹裝潢、佈置，別有一種遠塵囂、入桃源、離煩憂的幽靜趣味。

這位十皇子環視週遭後，露出大方讚賞的微笑，「曾聽聞市井流傳，『煙霞新三樂，食精饌，睡舒寧，身棲雲。』果然有其道理。」

舒寧、棲雲就是大楊夫婦開的店，所謂新三樂中，又以棲雲連鎖最為龐大。

旗下包含已引領天下潮流的棲雲衣舖─專售改良式各類成衣，也接特殊訂做。

已成化妝、保養品界最高指標的棲雲胭脂坊─標榜成分純天然，絕無含有害物質。

已逐漸取代傳統染織法的棲雲布莊─毛線、混織、混染、樣式最多、顏色最廣。

以截然不同於市場慣見的特殊材質、精緻手工、實在價格攻佔大半消費群的棲雲飾品屋。

還有日益轟動的棲雲美體中心。

話說那個美體中心…實在是最害人的慣性所致。

不就因為在２１世紀時，我經常被郝瑪莉拖著陪她去ＳＡＰ美容，不小心愛上了那種全身精油按摩後的舒爽，於是想方設法的搞出了改良式百花精油，再夥同大楊嫂與好貨弄來了幾個膽大丫頭，教會了她們指油壓手法，成功複製出那種讓人通體舒暢的快感。

然後……一次就上癮的大楊嫂與好貨，背著我串聯一氣，接著棲雲美體中心就那麼開幕了。

我當時真是滿頭黑線滑落。

完全沒想到『神恩皇朝』人接受度這麼高，那兩個女人生意頭腦這麼好，光是從旁觀察我調理小丫的方式，就能融會貫通，將有氧體操、藥膳食補、美肌保養併入了營業項目，把美體中心經營得有聲有色、風生水起。

她們甚至擺平了向來保守的大楊…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…讓原本只服務女子的美體中心增設了男子部，開創了『神恩皇朝』第一批男子美容美體按摩師誕生的壯舉。

相信我，我在得知後，面壁反省了半個時辰。

好貨聽到堂堂十皇子這麼誇獎，樂地下巴朝天，「呵呵～那是鄉親們捧場，小女子可不敢如此居功。」

明明就很得意…我腹誹。

「老闆娘客氣。」謫仙牽著我在桌旁落座，十分親和有禮的對著好貨說道，「那就請老闆娘上些挽夜愛吃的茶飲小點，好讓她舒心。」

哇靠！跟你很熟喔？居然連姑娘二字都給省了。

「馬上來～請兩位稍後。」好貨帶點忐忑與擔憂，邊偷瞥著我邊退出去。

觀他半路攔截後的行為，不難猜到這廝絕對將我探查得一清二楚，那言辭表現只差沒直指著好貨鼻尖說，『我知道妳們交情匪淺。』

「挽夜在生氣？」他輕輕揉捏著我被握在他掌中的手，笑意滿盈。

再度使勁抽了抽，還是掙脫不了，只能抿著唇繼續沉默抗議。

「挽夜聲音很好聽呢，這麼隱著令人可惜。」

哪邊好聽了？比起好貨透著媚的嬌嗓、小丫如水滑絲的柔嗲、嫣紅似箏音般的清亮，我這聲，就兩個字：普通。

偏頭避開他伸過來像要觸上我唇辦的指，冷冷開口，「殿下請自重。」

那月色如玉般長指，卻轉摸上我麻紗眼罩，在我眼尾處輕撫，「…挽夜可願為我暫時拆下這層遮掩？」

背脊挺繃，「殿下，民女生來便有畏光眼疾，請恕民女無法遵從殿下要求……也請殿下切勿私揭。」

他將舉高的手擱回桌上，望我淺笑，像對待一個從小疼到大，正在無理取鬧的小孩般，漾著濃濃寵溺與包容。

而我毛骨悚然…

一直知道，這雙太美的眼遲早惹禍。就像最頂級黑鑽閃耀著致命誘人光澤，但凡見者皆難倖免於被強烈渴望侵襲，繼而昏頭的只想豁盡一切，甚至不擇手段佔有收藏。

說真的，要不是我在２１世紀時太早出社會，見多識廣，心性也已千錘百鍊成超標不鏽鋼，自己都會沉淪在自戀雙眸中無法自拔。

記不清有幾次想著要毀了這雙招子，卻又礙於避免不了損及視力而作罷，心情很是複雜。

只好每日安慰自己，遮了這雙眼，看起來就與普通清秀小佳人沒兩樣，絕不會沾上什麼天大麻煩。

可是，人生最難防─意外…

透過麻紗縫隙，瞟向那盯得我坐立難安的專注雙眸，海藍光圈輝映著深邃幽黑如潭的瞳孔，深潭底像蘊藏了股千鈞引力，讓人凝視後便容易被捲入迷離失神。

勉強扯回差點膠著的眼角，掀嘴打破滿室曖昧靜謚，「…不知殿下昨晚可有看到我家小姐在賞月大會上的精采表現？」

這是試探……估量誘其轉移目標之可行性。

「去時已遲，只見到人群騷動，而挽夜蹲坐在牆角，惹人心憐。」

啞口……明明如絕美蕭曲般低沉柔和的迷人嗓音，為啥要說著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言詞？

就在我無言以對時，廂房門外響起好貨的嬌媚聲，「十皇子殿下，給您上菜了。」

「請進。」謫仙給我個『暫時放過妳』的眼神，轉望向門口。

心尖一抽，死瞪著陪同跑堂夥計進來佈茶點的好貨，巴望她能收到我求救腦波。

好貨掛著乾笑，面對謫仙眼下已有收斂的皇家氣勢，仍餘悸猶存似，「呃…十皇子殿下…這挽夜丫頭是饒相三小姐難以或缺的貼身丫鬟，方才丞相別府派人來尋，不知您……」

我想扁人……

小丫算哪根蔥哪顆蒜？妳拿來當我脫身藉口會不會太薄弱了點？不乾脆說丞相別府沒我會垮好了！

像看穿我潛藏怒意，謫仙睞著我笑得高深莫測，「那就勞煩老闆娘遣人回報饒三小姐，就說我想暫借她的貼身丫鬟，稍晚再親自護送回丞相別府，順道拜訪她。」

我暈了……

瞪向那個已斟杯花茶啜飲得一臉愜意的萬惡罪魁，我懷疑我可能在夢遊時殺了他全家，還強姦了他心上人，否則怎會遭到他這樣報復？

他那段話要給傳開來，我還要混不？

「讓我死了算了…」索性趴倒在桌上，用力沉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