徹夜透的獨思居

我想，我的估計過於保守，才會發生這種有點措手不及的狀況。

我對小丫的美貌很有信心，卻沒料到鳳老大的行動這麼快、狠、準，兩三下就預備把人打包帶走，害我原本算得好好的時間安排，全給亂了套。

本以為最快也要過了十一月，才能驚動饒相來到煙霞，以為就算那位鳳長公子動了心，也會先回趟帝京再行策劃，以為小丫能陪我到青樓開幕並站穩地位，才剛好接續返鄉之途，以為………(╯‵□′)╯︵╘═╛

總之，這些以為全成泡影，後面計畫得重新更動。要我暫擱在煙霞的發展…不可能！將來變數太多，這條退路得大得寬，這些暗援得穩得廣，才能確保無需憂慮於萬一。

其實我大可趁此退出這圈子，找個小鎮小村隱居，過著平淡卻絕對安全的生活，反正如今存款夠我揮霍到垂垂老矣，管他過幾年會不會爆發皇位之爭，會不會被耀冰國跟宿陽國趁虛而入，就當個天塌下來有其他高個兒去頂著的傻老百姓，每天悠哉悠哉、混吃等死。

但我做不到…

小丫、好貨、大楊夫婦，甚至嫣紅…都是我一手推到風暴尖上，只要亂象一起，每個都會被波及，要我無視他們死活，那是萬萬不能的。

說我愛操心也好，說我找藉口也罷，我就是想做完我認為該做的、能做的，再來安排最後的歸隱生活。

昨晚鳳長公子跟小丫聊得很愉快，餐畢還體貼的另調馬車讓我們搭回丞相別府，他自己乘坐在另輛馬車上一路護送，抵達大門口時還特意下車又跟小丫依依不捨了幾句，十分紳士的要小丫先行回房別目送他離去，讓小丫簡直是飄啊飄滴，腳跟不著地的回到南苑。

我瞧她連魂兒都給拐跑了，便按下想跟她談談的心思，讓兩名丫鬟服侍她洗澡睡覺，自己也回房準備就寢。

只是我睡得並不安穩，總覺得小丫肯定無法接受我的選擇……

「我不要！」

這不……我才提到開頭呢，某丫已經跳起來囔囔了。

「我不要自己先回帝京！」貓崽被激怒時，叫聲總是刺耳，「為什麼妳要叫我自己先跟鳳長公子走？為什麼妳還要留在煙霞？明明說好陪我到我能獨自面對為止的！我還沒及笄，還沒受到爹的認同，還沒改名，還沒嫁人，妳不能丟下我！」

要不要包辦到妳生小孩？真是讓她喵得腦門星星狂繞，揉壓著發疼的兩耳，「…小姐啊，妳嘛等我說完，我又不是不會上帝京找妳了，只是需要時間先把煙霞這邊的事情辦好，要妳先隨鳳長公子到帝京等我罷了。」

「那我陪妳啊！」小丫竄坐到我旁邊，兩眼巴巴望著我，「我陪妳到妳事情辦完，我們照原來計畫等爹親自來接，再一起回帝京。」

「喔？妳捨得鳳長公子啊？」故意調侃她。

小丫嘴一噘、臉一紅，「妳都捨得我了，我哪捨不得他。」

搖頭，「舊計畫已不可行，妳明日就隨鳳長公子走。」

「為什麼！？」聲音立刻高八度。

…有玻璃都叫妳給吼裂了。隨手拿起桌上糕餅塞住那張櫻桃小口，「妳安靜點聽我說完，如今鳳長公子明日就要離開，雖然他說大皇子跟二皇子會給鳳家幾分薄面，那也得是他人在煙霞的情況下。」

伸出食指威嚇她不許將糕餅拿下，無視她洩憤式的狂嚼，接著道，「二皇子暫且不論，據我所知，大皇子最少還會在煙霞逗留上十天半個月，傳聞此人霸道、好色、行事囂張，若他在鳳長公子啟程後，對妳興趣不減，甚至產生想法，不顧一切的將妳強佔，妳以為到時誰能護妳？」

「那…」

不給她發出第二聲音節的機會，又道，「別跟我說不可能。畢竟鳳長公子尚未給妳名份，既使他定會有所安排，讓大皇子、二皇子知道妳是他在意之人，使他們投鼠忌器，不敢對妳輕舉妄動，但那終究只是暫時，妳留在煙霞一日，危險就多一分。」

「可…」

繼續搶話，「渴了就喝茶，我話還沒講完。在煙霞要辦的事，妳完全幫不上忙，反倒是我得東奔西跑，留妳在府內要擔心，放妳出府更要擔心，妳一個纖質女流，手無縛雞之力，又長得國色天香，真有個什麼意外，妳又能如何自保？聽我的話，乖乖跟鳳長公子回帝京，等我處理好煙霞後續，定會趕上帝京找妳。」

說太多、說太快，還真嘴乾了，停下來倒茶潤喉。

小丫兩眼通紅，淚水要掉不掉，「挽夜…妳成天忙些什麼，我從來都沒過問，但我心底知道妳必是在為我們鋪後路，所以我乖乖聽妳的，守在府內忙學習……可是，帝京祖宅情況不比這別府，那兒人那麼多…我與他們十三年來不曾謀面，他們對我不曾聞問，一想到要回去面對他們，我就手腳發寒……」

說著說著，真抖了起來。

我放下茶杯嘆氣，安撫地拍拍她頹喪垂落的細肩，卻無妥協，「小丫，我不能隨妳回帝京。我的身份一但陪妳進了丞相府，便會立即喪失行動自由，往後只能跟著妳，半步都無法稍離，那有許多事，我就辦不成了。」

「那…那妳可以不陪我入府，卸去丫鬟身份，先住在外面。」

「我住在外面跟暫時留在煙霞有差別嗎？」頭痛。

「有啊！至少離我近多了！」

…小姐，妳今年十三歲，不是三歲好嗎？深深呼吸，努力維持著表面平靜，不展露猙獰，「只要我不隨妳入丞相府，就算是住在隔壁，妳也一樣得獨自面對妳那些家人。其實情況並不一定如妳擔憂的那般，有鳳長公子護著，只要妳在回程中多努力，讓他一到帝京就直接跟饒相提親，那妳在丞相府內必定一片坦途。」

「那是利用他…」

天啊～打道雷下來劈死我算了…說錯！劈暈那隻蠢丫算了！

瞧那什麼眼神，什麼語氣！幹嘛？我是叫妳強姦他？還是逼他強姦妳？擺副不情不願、正瞅著超級大壞蛋的模樣給誰看？

「…妳若是跟鳳長公子兩情相悅，請問何來利用之說？妳若是不喜歡他，要跟他保持距離，我也不會讓妳非誘惑他不可。很多事情，我希望妳自己能做決定…唯獨留在煙霞一事，由不得妳。」

她若敢說她沒喜歡上那個翻版Ｒａｉｎ，我就拿茶壺敲破她腦袋，當我真瞎了看不出來喔？

「妳不走，我不走！」某丫拗到底。

我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，「…那好，我們都別走。」

冷睇絕美嬌容展歡顏，我語若冰珠似朝她扔去，「我們就等著大皇子、二皇子再送邀花帖，看妳到時應不應？等著沒妳陪鳳長公子回帝京這落人口實的情況發生，饒相會不會拒絕鳳長公子的提親？又或者，鳳長公子會不會改變心意不提親了？我們大可在煙霞等著瞧。」

小丫嘴一癟，再張，哇得一聲大哭了起來，那哭得是梨花帶雨、涕泗滂沱、肝腸寸斷、水淹馳星河、風雲變色…

我說…有必要嚎得那麼慘嗎？瞧她都快喘不過氣來，仍堅持深呼吸後繼續，我覺得背後有一群烏鴉飛過…

良久……

某丫終於哀累了，改趴在桌上抽泣，我不禁沒心沒肺地偷偷感謝這高度噪音總算肯消停。

之後，抽泣聲越來越低，那一聳一聳的細肩也逐漸平穩，我持續慢慢、安靜的飲茶動作，端坐在桌旁眺望天色。直到有人嗚呀嗚滴睡著了……我才起身拎了條薄被披蓋在她身上，然後走出南苑去打點她要帶回帝京的行李。

其實，我無法說我絲毫不擔心小丫這一回去得面對的場面…

饒相好擺平，這麼美麗出色的女兒，就算鳳長公子那裡產生變數，他也會善待小丫，畢竟…那可是塊絕佳的聯姻籌碼。

但丞相府內其他人呢？

正房夫人與側室二、三夫人，傳聞曾因小丫親娘受寵，險遭饒相休離，她們會如何看待小丫回歸？

還有四夫人死後才入府的五夫人、六夫人，以及小丫兩名年歲較她大些的異母姊姊，三名年歲較她小些的異母妹妹，跟那個饒相目前唯一獨子…僅小她三歲的異母弟弟，這些人又會如何對待她？

我衷心希望鳳長公子那邊千萬別生變，也盼望小丫回到帝京丞相府後懂得韜光養晦，更祈禱饒相別放縱妻妾兒女們欺負小丫……

我如今能做的，便是打點所有我能給小丫帶走的最好的東西，讓她進到丞相府後風風光光，讓人知道她背後不只鳳長公子會替她撐腰。

就算大楊夫婦不在，我去舒寧寢具行和棲雲連鎖拿貨，照樣沒人敢跟我收錢，大多員工都以為我與大楊夫婦口中的幕後大老闆關係匪淺，卻沒人猜我就是幕後大老闆。

要說大楊夫婦保密功夫太好？還是說我這模樣真是太欺騙世人？

而少數同我做過產品概念溝通的專業達人，則以為我是幕後大老闆身邊師爺之類的職務，因為我看起來就是副平民樣，怎麼也不像個有錢人，他們又都是後來才加入棲雲連鎖，直接面對的是大楊夫婦，我去溝通時也都有大楊嫂陪同，認知錯誤反而正常。

說到底，我錢莊月月攀升的存款數字跟這個所謂幕後大老闆名稱，都是大楊夫婦硬冠在我頭上的，我根本沒投資過他們一銅錢，就連好貨的精饌食坊也是……

我通常只負責出張嘴，就能坐享其成，雖然我拿的一堆東西大多用在小丫身上…但終歸是我佔了最大的便宜，這樣的大楊夫婦，這樣的好貨，我怎可能不掛心？不喜歡？

要離開他們，我也不捨，能多留一日是一日，總得處處安排到我放心為止。

到舒寧與棲雲連鎖指定了不少頂級貨品讓他們裝箱，並交代好明天直接送到鳳長公子船上，再折回府內指揮丫鬟們幫小丫收拾衣物。

五十幾套四季服裝、六十幾樣精緻小首飾、七十幾瓶化妝品、保養品、香精油、洗浴用品，還有半年多來小丫學習過程中的作品……

七、八人直忙到天色昏暗、月上柳稍頭，才終於拾掇完畢。

雖然疲累，仍是趁著小丫未醒，下廚給她弄了桌好料。

喚醒小丫陪她吃晚膳時，我們兩人都默默無語。小丫顯得精神不濟、鬱鬱寡歡，我表面淡定如常，心裡也不免憂傷，一頓飯吃得氣氛濃重、食不知味……

最後，在我要離開小丫房間前，小丫才幽幽開口，「妳明天別送我了……」

我身形一頓，負手迎向月光，「…記住一句話，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無。在我上帝京前，保護好自己，知道嗎？」

沒等她回答，踏著朦朧月色，步出寢樓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