徹夜透的獨思居

實在不肯認命的桑心，偷偷交代人事部部長，要他讓手底下的成員再去叮嚀剩餘面試者，千萬謹記這次的錄取條件。

說來容易做來難。

桑心當然知道這無疑是對自制力最大的考驗，而能通過這等考驗者，古往今來還真是寥寥可數。但人不能放棄希望是吧？就算這根本是種奢望……

午休結束前，總裁與總裁夫人因不願繼續面對更多失望，已經相偕離去。而副總裁大人快速地解決完午餐後又將自己埋進公文山中。壓根沒胃口的桑心，則是拐入偷窺用小隔間，煩悶翻閱著疊得比公文山還高的應徵履歷。

雖然有在報紙應徵欄上註明無須履歷，可應徵者還是多數攜帶履歷前來，於焉便堆成這麼一座高山。

該誇讚自己有先見之明嗎？

桑心打一開始計畫這場應徵，就沒想過要限定應徵人數。也許她早猜到滕御風勢必會以最快速度解決這場煩人面試戰，她唯一錯估的僅有對應徵者的期待。

滕御風那些或明或暗的粉絲，果然如她所料，緊緊把握了這次機會，就算有些礙著身份不克親自前來，也都把親信派來了。這方面的情報，桑心自信掌握確實。

但會不會太不濟事了點！？

上午被淘汰掉的兩百多人中，還有桑心寄予厚望的呢！

結果哩！

萬般不願地承認自己尚無識人之明，瞪著這山高履歷，也瞪不出個〝有所希望〞來。

雖然強硬凹到今天面試得維持至下午五點，但午休過後就僅剩三小時讓上司消化這疊山，而任憑上司秒殺功力再高深，也不可能在五點前完全剷平這座履歷山，這樣會不會產生遺珠之憾呢？

多怕真正有希望的人其實是堆在最下方。

到底該採取什麼手段，才能確保今天這場應徵沒有白費？

桑心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。眼看牆上時鐘逐漸朝兩點邁進，她似乎只能求神拜佛了。

災難再度展開。

冷面上司考驗人的手段再上一層。

誰熬得住？誰熬得住啊！

桑心抖著手掏出口袋的止痛藥吞服，順便嚥下險些爆發出來的怒吼。

光是面對滕御風那張俊絕人寰的臉，就夠讓一干面試者結巴了，遑論還得在他凝視下說出完整句子。

這不能用考驗來形容，這根本是整人！！

目送第Ｎ名敗北者，請原諒她已無心思去計算人數。此時，她真的只想買根鋁棒，狠狠從上司那顆腦袋敲下去。

不能抗議，不能抗議。越抗議，他越故意。桑心強迫自己忍住開口的慾望，僵立在上司背後當稱職的影子。

時間快速朝四點邁進，無需去小隔間數履歷，她也大抵能猜到那座山已消耗掉一半。在滕御風看似專注的眼神下，面試者幾乎每十秒淘汰一個。凡是進來後無法立刻發言者，隨即被顯然已受過吩咐的兩名警衛架出去。

重申恐怕不下百次的叮嚀簡直毫無效用，這些面試的人還是前仆後繼的進來扮演啞巴與大舌頭。讓桑心不禁懷疑，有這麼難嗎？

想當初自己還沒近距離接觸過滕御風前，就已遠遠見識過他那過度迷惑人心的丰采，這一點應該與大家都相同。畢竟，滕御風雖低調，仍逃不過被媒體關愛，他的出色注定備受矚目，相關消息更是大家絲毫不肯錯過的每日新聞重點。

這應該會產生抵抗力的吧？

憶起初次與滕御風面對面，自己似乎也恍神了那麼幾秒……

好吧…她的奢望是過分了些，她承認了。

實在難忍地脫口一嘆。

滕御風抬手示意暫停召見面試者，側眼瞥向機要秘書，「站累了？」

送去兩顆白果仁，「是啊！請問副總裁大人，小的能告退至隔壁休息了嗎？」

「很不滿？」冷淡如水的語意毫無波紋。

「豈敢！」說是這麼說，還是很放肆地哼了兩聲。

滕御風索性旋過皮椅，直接望入機要秘書那寫滿不爽地雙眼，兩掌輕搭在大腿上，姿態愜意更添媚惑，「連看我都維持不了平靜，我要來何用？」

其實你在我肚子裡放了間諜蟲喔？桑心遞去無言詢問。

滕御風不回答她，僅是淡淡盯著她。

兩人對看超過十秒，桑心終於打破沉默，「這是需要訓練的。」

「妳要我先出去寒喧一圈嗎？」挑起俊眉，像在測量她的膽子。

她是很想點頭啦！如果沒料到她點頭後的下場，她的頸子絕對不會硬著，「您只會出去繞一圈後宣布全體淘汰。」

嘉許地目光一閃，滕御風旋身。

「等！」桑心連忙阻止，「至少，條件再放寬些！我第一次到您身邊時也沒那麼強大的自制力呀！」

送來若有所思的一眼，「五秒。」

「十秒！」

「五秒。」

「最少八秒！」

「下一位。」擺明不鳥她。

桑心猛地煞住差點搥上那顆美麗腦袋瓜的右拳。忍字頭上一把刀，忍得鮮血淋漓還是得忍。

冷眼瞧著失敗人數呈直線累加，已經頻臨放棄狀態的桑心，只能感嘆上司那無遠弗屆地該死魅力。

若她沒記錯，現在這個被架出去的男士，應該是上司某名愛慕者的猛力追求者。

明明打著親眼評估對手實力的主意而來，卻也慘敗在滕御風魔魅吸引力底下，一照面就啞口結舌，莫怪始終攻不下那位出名難纏加死心眼的名門千金。

話說，那位名門千金在一年前就曾透過總裁夫人試圖近水樓臺，結果自然與其他人無異，落個被掃地出門的窘境。今天稍早也見到其身影，相同在淘汰人數之內。

嚴重懷疑那些粉絲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不可為而為之。看來是連〝進步〞都不甚了解的……

睞見上司咖啡杯快見底，桑心無言轉身到角落的臨時吧台。

或許自己應該一開始就每人發一張滕御風的正面彩照放大版，好培養面試者的抵抗力？或是應該在面試者等候的大禮堂處，不斷播放滕御風歷年尾牙及春酒宴上的側錄大特寫畫面？這類天馬行空的鬼主意，要不是擔心滕御風反彈，她真的很想一一實行。

邊煮咖啡邊神遊太虛，乃因桑心已放棄奢望。

「好香的咖啡喔！」

一句輕柔讚嘆如利劍般劃破一室沉默，引來數雙驚訝眼神。而發言者仍是著迷地瞅著桑心方向，「如果錄取後能一直享受這麼棒的咖啡，那真是再好不過的福利了。」

神往地深深呼吸過後，彷彿這才驚覺自己在什麼場合般，白玉無暇地小臉泛起兩抹嫩紅，「對不起…我…嗜咖啡成癮…」害羞又抱歉的垂首清嗓，才抬起纖柔下巴直視面無表情的滕御風，「您好，我是第四百八十六號應徵者，佟曉蘭。今年甫自哈佛畢業，擁有ＭＢＡ學位。雖然尚無工作經歷，但願意抱持最虛心的學習態度，以及最大的努力，盡快進入狀況。懇請多多指教。」

實在很想用力給她鼓掌的桑心，忍不住眼泛淚光。

感動啊！

終於有人能面對上司那張臉還能說話流利。雖然語音抖得很明顯，目光數度飄離，但終究是唯一一個介紹完自己的人。

請容許她掏出一方白帕好揩淚水。

徹底無視上司瞥來的冰寒目箭。

「身為佟氏企業董事長千金，有必要出來應徵一個副總裁特助的小職銜嗎？」滕御風冷冷凝向前方那雙水漾大眼。

「呃…」佟曉蘭雙頰愈發紅豔，「家父說…機會太難得，跟在您身邊能學之事遠超過在家族企業內百倍。所以…」

不用看到上司表情，桑心用頭髮想都知道他在打啥主意，趁補充咖啡之際，毫不客氣地朝椅腳滑輪一踹。

虧得滕御風在她壓根沒節制的腳力下猶能保持不動如山，顯然早料到她這秘書沒打算讓他如意。

「…明天七點報到。」

大概只有桑心聽得出他有多麼不情願。

「我…我錄取了！？」不敢置信的神情與突然飆高的嗓音險些毀壞那原本纖纖若蘭的氣質。

「帶佟小姐出去辦理就職手續。」搶在上司改變說法前，桑心揚聲吩咐警衛，也以眼神用力暗示佟曉蘭切莫多逗留。

「副總裁大人。」按住滕御風起身之姿，桑心賊笑著，「約定是到五點。」

「一個還不夠？」俊眉深攏。

不用滕御風多做拒絕，桑心在確定他不會再站起來後，已立即收手，「單一目標容易導致炮火集中。您如果樂見總裁夫人一星期後拎著聘禮上佟家拜訪，那我馬上出去宣佈額滿。」

「妳在鼓勵我拖妳下水嗎？」雲淡風輕的詢問惹來兩道冷箭。

「副總裁大人，請相信小的有脫身之策。」咬牙切齒尚不足形容桑心的狠勁。

滕御風的回應是旋身端坐，抬手讓警衛宣召下一位。

睇見室內其他三人興味盎然的目光，桑心料想得到明天公司內又有一堆閒話好傳。

她這個〝特例〞老早就被流言說得一無是處。要不是她姿色平庸，怕是連狐媚惑主都能套到她身上。

誰讓全公司上下只有她膽敢屢屢挑戰滕御風的權威，也僅有她能獲得滕御風屢屢包容退讓，甚至以她的意見為意見。

真是無處喊冤……

「您好。我是第四百九十七號應徵者，司空無垠。」不卑不亢的語調、恰到好處的行儀，若別搭上那麼充滿挑戰意味的銳利視線，舉止加上外貌絕對構上滿分標準。

今天這場盛大面試的附加好處之一，看遍眾色頂尖。

搶在上司丟履歷之前，桑心連忙出聲，「司空先生，規定自我介紹得超過五十字喔！」

「我的自傳全寫在履歷之上。若是滕副總裁中文程度不甚精湛，我很樂意背誦一次。」棉裡帶針的謙和語調隱著濃濃硝酸味。

「你不覺得大材小用？」滕御風揚起那張密密麻麻寫滿驚人資歷的表格，冷淡試探。

「有人不覺得。」昂高的下巴線條，似有一絲嗔怨？

俊眸一瞥，桑心馬上在記憶庫搜尋此人資料。

噹！

彎腰貼近上司耳旁細語，「傳聞中『守華財團』為其獨生女培養的入贅佳婿，一直以來都被放在歐洲擴展企業版圖，年初本有傳言老董事長有意在今年為二人完婚。想來是您月前參加老董事長壽宴，那支禮貌性的交際舞惹出問題了。」

照例無視上司射來地冰寒目箭，報告完畢的桑心直起身子，迎視司空無垠帶著深思的目光。

「…明天七點報到。」

「你…」

「來日方長啊！司空先生。」桑心截斷對方發言權，擺擺手，「帶司空先生去辦理就職手續。準五點宣布面試結束。第五百三十號後的應徵者全部解散。」

警衛領命而去。

滕御風俊眉輕挑。

桑心故做不解，「副總裁大人改變主意要繼續面試下去嗎？那小的立刻出去挽救。」

「桑秘書，妳越來越深諳順著竿子往上爬的道理了。」那廂誇得沒半點讚賞。

「好說好說。全是副總裁大人教導有方。」這廂回得無絲毫慚愧。

兩端視線交擊出無形火花，較勁半晌，滕御風再次縱容，「下一位。」